陈文轩 | 父亲是个狠角色

（一）

五年前

父亲狠狠的走了

再也没有回来

多少次

我梦见他

他依然是我永恒的牵挂

另一个世界

父亲——您好吗

（二）

麦收季节

您躬身如月

狠狠的镰刀割向麦浪

一会工夫撂倒好大一片

您见我在那儿磨洋工

不出活儿

您狠狠得弹我脑蹦

“偷懒做不了庄稼汉”

我也大不敬的说——

庄稼汉！哼！我才不稀罕

晚上，我见您手上起了一串燎泡

我惭愧难当

白天那张握在父亲手里

会跳舞的麦镰

程亮得耀眼

第二天我想借用

父亲的闪光的镰

一展身手

（三）

接着，这副水扁担，把吊钩挽俩扣儿

就能担动水了

把咱家的大水缸要储满

您的命令总把我的梦给震得无影踪

我颤悠悠的扁担

让小胡同议论纷纷

才多大的孩子就当馿来使唤

可别把孩子的身板压弯了

父亲老远的看着我

就是不帮我

父亲就是够狠的

晚上

碗里莫名其妙多了

一个他都不舍得吃的鸡蛋

（四）

再也没有遇见那样美丽的夜晚

月色皎洁

适合念李白的床前明光

但是，我要起五更睡半夜

跟庄乡爷们的车队到远方卖棉花

想起背喷雾器喷洒1059

肩上磨出一块皮的日子

觉得那一大车的棉花里

也有我的一份汗水

心里还是很自豪

那一晚赶车很久很久

月光柔曼似纱

我忽然觉得

我的12岁已经赫然长大

（五）

小学毕业

我提出要到聊城去看看

没想到节俭老抠的您

竟然对我提议赞赏有加

俺爷俩骑自行车结伴从小村出发

孬路您驮着我

好路我驮着您

一路欢声笑语伴朝霞

登上古楼四下望

眼前无遮拦

无比欢洽豪情涌发

护城河边走一走

一坛轻澜映晚霞

这里风景美如画

暗自发誓我也要来这里安个家

（六）

那一年大雪封途

厚雪得有三扎深

我的口水还在滴枕头

您狠狠的拧我的耳朵

这天谁还去上学

我犟嘴顶牛

您蹬着眼

我的抵抗越来越弱

我嘟哝着

你看你看哪里有路啊

怎么走啊

你自己走，鞋湿了，我给你烤鞋子

您狠狠的撵我走

我的泪水在雪中肆意流

那一天，在学校也是铲雪扫操场

回到家

您拉着我冰凉的小手

在炉子上烤了好几遍

我对您的怨言

像雪一样

很快就化了

（七）

父亲的三句话

掂掂萝卜量量姜

干事不要破裤子先伸腿

不到长城非好汉

这三句话在耳朵里长了毛

我听了多少遍

现在没有人再跟我说了

却深深的烙印在心里

直到现在

这三句话还让我觉得沉甸甸

朴素的话语

有智慧有秩序有意志

23岁走在居庸关长城的时候

我把照片让您看

您说，唉，庄稼人有啥好的

哪里也去不了

听着听着我俩都呡了一大口酒

我说等我有了时间我带您爬长城

我的话不折不扣欺骗了您

您戛然而止的65岁生命

没有等来那份期许

总以为来得及

却成遥遥无期

永远的遗憾与懊悔

没能在长城与您骄傲的站在一起

2019年6月15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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