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吉林：再寄母亲

作者 | 李吉林

（一）

六十年前，母亲怎么来我家的

问题非常简单

没来得及回答

就被一阵风吹走

二年了，再也没有回来

梦里多次会面

她只是笑了笑

避而不谈

（二）

临终前的母亲，疲惫的

有些狼狈，手指变形，穿衣极度困难

年轻时漂亮，二十岁的青春

让桃花杏花嫉妒

三十岁，穿上新衣走娘家

太阳目不转睛

春风追得很紧

（三）

母亲识字，让大娘婶婶好生羡慕

农村种田不是仅凭经验

施肥洒药，许多人看不懂说明书

母亲却能读出神韵

抑扬顿挫，平平仄仄

田垄的绿色懂得感恩

场上的麦垛会献殷勤

丰收属于年景

夏秋两季，亩产均超一千斤

（四）

正午田间，热风催她多次收工

风儿无奈，丢了面子

风儿招呼不打，旋急离开

太阳太大，她一人不能独占

燕子也失去耐心

企图㧟走她的篮子

麦子即将成熟

金色的画卷，母亲读出情深

一束束麦芒，直刺农民的灵魂

（五）

过麦，诗人眼里浪漫的色彩

当你面对扒层皮的现实

泪水不能疗伤

每到麦收时节，母亲都会提前备战

提前动员

早早赶到集市，招兵买马

扫帚木锨铁镰草腰子，样样俱全

麦熟鸟一唱，就是暗号

夜色没有退却

母亲的镰刀已经插入田垄的心脏

突出一个抢字，抢收抢种抢管

抢出一个相对温饱的月亮

（六）

从田里归来，母亲还要升起炊烟

凉锅凉灶，遇雨

柴禾潮湿，蒸烟不蒸气

风箱满肚子的冤屈

蒸熟一锅馒头

首先蒸熟自己

汗水净身眼泪洗面

忙碌中，倦意从来不敢提上话题

（七）

夜晚，母亲走进一个人的纺纱车间

纺车思路清晰，锭子飞转

灯光暗淡，不生产愁眉

不断增肥的线穗，捆绑生活的经纬

织机织不出天上云锦

逢年过节，每人一身崭新的衣裳

粗线布衣土气，正好彰显农家人的朴素

没有补丁的节日，点亮新春的希冀

（八）

母亲不会骑自行车

七八十年代最大的遗憾

回娘家，近十公里的土路

起起伏伏，她只能用脚板丈量

尘土裹满裤腿

进门前，用力地拍打衣裳

脸颊的汗珠，描出一幅囧像

携带的礼物用花包袱裹了又裹

再重，只能亏待肩膀

（九）

农耕时代，田亩是最大的心事

母亲不怕吃亏

该沾得光，阳光月光灯光

一次也不会放过

农家人没有休闲日

禾苗最忌恨偷懒

每一粒种子都会用心过滤

每一束麦穗都成熟于手掌

玉米拔节的声音天籁之音

谷熟景象，天下最美华章

（十）

母亲走后，寒风掠过，院子荒芜

春风来了，还可以复绿

我内心的荒芜，该用什么填充

向母亲的坟头跪拜

坟头能还给娘自由

走南闯北，本该腰缠万贯

为何我的内心只剩一片孤独

端详墙上的遗像，母亲的微笑

再也暖不热冰冷的心头

（十一）

母亲走时，轻车简从

没有带走一根稻草

为何单单卷走全家的欢笑

石榴花柿子花无精打采

麻雀嗓子沙哑，低飞的音符

爬不上高高的树梢

越过东墙的月亮，像生锈的铁板

表情呆滞

十五十六的夜晚，多少画家描摹

再也不能恢复血色

一个大大的缺口，女娲殚精竭虑也无力缝合

（十二）

母亲走后，倒了半壁江山

丢了江南，还是失了江北

只见雁去，不闻雁归

为了母亲安心，需重振河山

远离泪珠击中的涟漪

多给父亲尽孝，延年益寿

给花开配上笑语

让春风唤醒蜜蜂

敲开我家大门，多配送一些吉祥与甜蜜

作者简介：李吉林，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雪花雨丝》《诗心杂念》两部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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