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 王春芳：我的父亲王乐省

经上级批准，村里在村东头，建了个“王乐省纪念馆”。王乐省是俺的父亲。

那年，四哥陪俺去看过。迎门，父亲着灰布长衫，行走在乡间小路上，满脸的坚定和期待。我凝视父亲，连说：像，忒像。四哥说，请大学的雕塑家塑的。

四周墙上，挂满父亲的斗争经历。许多俺也是第一次知道。

1938年到1940年，父亲是俺村第一任地下党书记。当时，俺村是中心村，为使周围几个村子互通消息悄悄联系，不被教场铺碉堡上的鬼子汉奸发现，父亲发动周围四个王集的百姓一起，在村外，挖成纵横交错互相构连的壕沟，沟一人多深，猫腰在沟里穿行，教场铺炮楼里的鬼子伪军是难以监视到的。教场铺离俺村四五里路，隔条赵牛河。伪军们下来过好多回，叫把沟填平了，父亲一面派报告员与敌人应付周旋，一面发动乡亲们，白天填一段，晚上再挖开。今天填，明天挖开，斗智斗勇，硬泡软磨，那沟们始终发挥着作用。用身体护佑着斗争的人们。

党委派父亲的具体任务是联络员。把上级要求领回来，将情报呈上去。父亲的那件灰布长衫是身份的标志。执行任务，父亲就穿那长衫。一般夜里行动，白天，父亲则是个熟悉农活的庄稼把式，满手老茧是无声的证明。

介绍父亲入党的人叫韩雁北，当时住在俺家这个堡垒户里。娘常坐在大门外，纳着鞋底放哨。全家人心照不宣，用日常烟火掩护着革命们。解放初期，韩雁北在河北省委做事，父亲曾在报上见过韩雁北的名字。

父亲在北邻那个县的卫生科任职，当时没设卫生局。

父亲常老长时间不回家来。隔三差五，俺便收到父亲的来信。父亲的信寄到俺念书的县一中。当俺从班主任周老师手里接过父亲的信时，周围同学们投过来一道道羡慕嫉妒的目光，俺恍如幸福临门。父亲的信，仙气四溢，或者三四页，有时一两页，俺细细地读，轻轻得念，反复寻思，来回琢磨。毫不夸张，父亲的信，帮助俺克服困难，提醒俺浇灭自满情绪，激励俺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

在女儿眼中，父亲像严师，为俺传道解惑。

俺倚在父亲身边，幸福的回想着。

有一年的冬至，学校破天荒放半天假。清晨，院里落了一地霜，没想到，一会儿便杠晴的天。二哥、侄子和俺把坐在圈椅上的父亲连圈椅一块抬到院儿里。鸡们咕咕觅食，石榴树上，挤了几只鸟儿，“唧唧瞅瞅”，天空湛蓝，微风徐徐，金色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母亲往绳子上晾完衣服。回屋包水饺去了。

俺瞧见父亲的那件长衫也搭在绳子上。父亲已不能说话，腿也不听吆喝了，两手尚受指挥。父亲撇见了那件长衫，依然双眼亮亮，嘴蠕动着，像说什么，俺忙凑近父亲跟前问，爹，您说么个？父亲微微抬了右手，指往前面的衣服。含糊不清地发出几个音儿。俺随过去把那长衫捧起拿来，轻轻放在父亲膝上。父亲双手来回摩挲着那长衫，笑了，像极了个孩子。

……

“回家吧”，四哥唤俺，俺点头一笑。迈步出屋。回头望，阳光下，“王乐省纪念馆”六个大字，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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