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 王春芳：有一种青春在卫校 那是段不老的时光

作者 | 王春芳                                

俺写了篇文字《坐着驴车去报到》（新山东网“往事”栏目发表时，标题改为《那块月饼，我咀嚼了半辈子》），写当年俺坐四哥的毛驴车，往卫校报到。那一天适逢中秋节，四哥送到后折返，又拿出一块月饼，浓浓的亲情故事感动了很多网友读者。

最近拾掇抽屉，不经意间，又见那小红本：“中等專業学校毕业证”。轻轻捧起，静停会儿，翻开，扉页上写着：为人民服务，五个红字，伟人手书。背面贴一姑娘半身照，短羊角辫，白色衬衫，眼睛视前，浅浅得笑，含着憧憬。俺瞧着瞅着，不由窃笑：这傻丫头。学校的钢印在照片左下角。然后是：证书第026号。这页和下页是连着的，另一边为，毕业证书：学生王春芳系山东省东阿县人，现年二十四岁，于一九七三年九月入本校医士专业，学习期满，准予毕业。一九七五年八月十五日。

时光流逝，让俺体会了人生个味。俺凝小红本，寻思：当年这不起眼的中专毕业证，竟恰似工作通行证，且一路畅通无阻。每每忆起，依然盈盈感恩。国家对俺们这代人，实乃关怀备至。

有一种青春在卫校，那是段不老的时光。

听卫校毕老师说，卫校是1958年成的，现在市医院的东院区所在，就曾是当年卫校地儿。2000年卫校迁出和电大合并。

卫校，当时是个老大老大的院子，里面站着一排排的红砖瓦房。那年，招得有医士班、有护士班、还有妇产班等等。俺是医士73级2班。全班40多个同学。身份不一，有返乡知识青年、有下乡知识青年、也有参加了工作由所在医院或工厂考来的。分别来自聊城、莘县、阳谷、济南等地，还有一个北京的。文化参差，有高中、有初中、也有个别是小学。全班二十个女生，住一个特宽敞的大屋子，上下双人床。住宿没记得收费，现在大学生都收住宿费。

开学没几天，地区卫生局的贺珍副局长就来学校看望师生们。贺珍同志，个子不高，衣着朴实，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没领导架子。她不光去看了我们住得地儿，中午还和俺一块吃得大锅饭，像极了来串门的邻居大姐。就是这位大姐，几年后，成了俺的贵人。给了俺的工作调动以非常关键的帮助，让俺和全家至今念之感之，铭恩在心，此不细提。听说当时贺珍同志对卫校领导说，要让同学们休息好，吃得好，学习才没有后顾之忧。

贺珍同志走后没几天，有个吴姓炊事员就被换掉了。那人三天两头回家去，也许家不远。虽单衣单裤，无包没兜，不误“巧手”偷肉，他把肉切成长条状，再用毛巾卷了，将这卷了肉条的毛巾自然搭在脖颈上，不留意还真让人瞧不出破绽。要不咋言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呢。俗话有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最后他还是东窗事发不是。

那时的伙食挺不错的。中午都有肉菜。每个月生活费是18元。俺觉得挺够用的。那时的二级工一个月才34块5。在河南新乡工作的俺三哥每月还给俺汇5块钱。那时的5块钱，能买100斤鸡蛋，可买17斤猪肉。其时，聊城与新乡每天对开一趟长途车。聊城的开车师傅姓盛，新乡的是杜师傅，三哥时常托盛杜二位师傅给俺捎东西，什么肥皂、洗衣粉、还有牙膏、毛巾等日用品。当时买这些东西，不光得有银子，还需要购物券，二者缺一，只能望物兴叹。可能新乡是工业城市，物资丰富些。俺曾问过母亲，三哥咋去那么老远的地方做事。记得母亲轻轻吁一口气说，47年，上级抽了人，去打还乡团们，打完后，就留在当地了。你爹你二哥和你三哥样都是那年出去的。只是你爹往了北边的县城，你二哥往了高唐的琉璃寺。

俺刚毕业时，三哥希望俺去新乡他那里，母亲不同意，这事就没成。俺还觉得怪对不住三哥的。

卫校那两年，提倡“多形式、多层次、多渠道”办学。教学方式是“三上三下”，就是在卫校学三个月，再下医院实习三个月。这样做的益处显而易见，刚学了书本上的理论，趁着热乎劲儿打铁，马上去医院、边学边看边干，像打针、抽血、测血压、量体温等都干。当然，实习生是没有处方权的，那也不影响俺如饥似渴学医艺的积极性。

卫校的老师们，大都在地区医院里有自己的一摊事儿，但给俺讲课，依然诲人不倦，循循善诱；同学们也把他们当作良师益友，记住了为学莫过于敬师的道理。师生关系，亲密无间。

教药理学的胡老师，讲课思路清晰，重点突出；授内科的党老师，挺注意调节课堂氛围，见同学精力一走神，就插科打诨讲个小笑话，再往下讲，同学的精力就集中了；教外科的孙老师，因络腮胡子旺盛，坊间称孙大胡子，孙老师听了，“呵呵一乐”，他的口头禅是“外科不只是一把刀”，后面的话则是：还有对病人的责任感、同情心；教妇科的郑老师言简意赅、详略得当，提纲挈领，他常说：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医生是无法速成的职业之一，得靠常年不辍，日积月累。郑老师当时当地区医院的院长；还有爱笑的王老师教微生物；讲生理的高老师喜欢打比方等等。对各位师长，俺无不留下深刻印象。

俺有个同学叫泗凤，和曹禺话剧“雷雨”里的一个人物同音，俺每每听到这名还感到忒亲切呢。泗凤和俺是老乡，又是高中同学。她学习可刻苦哩，冬天打着手电在被窝里默教材，夏天蚊帐则成了学习密封小天地，比一般同学更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也许与她差点失去来卫校读书有关。泗凤的家庭出身有点高，来念卫校颇费些周折。但俺从没听她有过牢骚怨言。不甘落后不泄气。她学习综合成绩是全班最棒的。有同学说，这是上帝给泗凤的回报吧。她同桌是那个小学文化，程度薄弱点，赶上那段时间家里有事，请了几回假，回来后觉得上课听不懂，下课学不会，很是沮丧。泗凤见状，抽暇就和她一块学，鼓励她，帮助她，关心她，同桌有了信心，就没掉队。泗凤毕业后被留校了。俺真为她高兴。运气总是青睐努力者。概莫能外。泗凤的行动，影响了大家。同学们来自四面八方，虽然性格各异，背景不一，目的却是一样的，同学们和谐相处非常团结。第二年，咋暖还寒时，俺感冒了，浑身发冷，冠县的桂娴同学把她的棉裤让给俺穿，俺穿了快一个月呢。那时桂娴已进工厂当了工人。许多年后，同学聚会俺和桂娴提起这事，她说，真有这事？她忘了。

“开门办学，”其中有一个点是地区医院二院，二院在临清。由那里经验丰富的大夫们给俺上课。那是个非常时期，听说，不少老师当时头上甚至还带着明目繁多五花八门的“紧箍咒”哩。人家老师们以传承医术给后人为己任，以授业解惑为重责，弃绝个人所受委屈，以大局为要。安排让自己授课就授课，即刻走上讲台。不讲价钱，不讲条件，不计报酬。他们的美好情操和高尚境界，俺和同学们不仅看得到，更能用心感受得到。每每想起这些，俺和同学们一样，心中充满了对这些诲人不倦的师长的真诚感谢和无限敬佩。师长们的高风亮节，鼓励鞭策着俺，使俺增加了克服困难的勇气，更成了俺孜孜以求的学习动力。

那时，俺每天4点左右就起床，到了实习点，打扫卫生、收拾器械、整理病历等等。离上班还有点空暇，还忙不迭地拿出或教材或笔记或患者病情分析等等，抓紧瞧一会儿。回住地后，真累得够呛，有时候实在不愿抬腿。就用两手搬抬起一条腿，放到床上，身子一斜歪，倒在床上。天天累得了不得，却又觉得挺充实挺有价值的。同学们个个自我加压，时间上不用人催，不靠别人监督也学得较真学的扎实。也许人人心里已经挺明白，将来为患者治病是要靠真本事的。珍惜当下，唯此为大。难怪班主任柳德祥老师说我们这个班是最让人省心的。

那是五年前，一天上午，俺在健康路买西胡黄瓜，旁边也有人在买。一抬头，是柳老师，忙和老师打招呼。柳老师都小90岁的人了，还能登着代步车买菜，真让人欣慰。卫校第一节课就是柳老师给上的，具体内容都记不得了，但有句话却印象深刻：当了医生，就是一脚在厨房，一脚在牢房。看看现实，柳老师的这话也许不算夸张和故弄玄虚。前几天，俺看到有个叫讴歌的留美女医学博士写得《医事》一书，里面就有这样的话。这算不算英雄所见略同。

在二院俺还闹过一回病哩！说来可笑，星期天常去临西赶集玩，临清过去桥就是临西。几个同学结伙，买水果，逛商店，瞧耍把式的，瞅变戏法的，玩得不亦乐乎。那次回到驻地。晚上拉开了肚子。一下床，竟歪倒在两床之间，二院不是双人床是单人床。靳大夫给看了，让输液，手脚利索的倩倩同学给俺输液，她紧张地给扎了两回才扎上。几十年过去，那是到今天为止，俺唯一的一次输液。原因竟是吃苹果吃的闹肚子。那红艳艳香喷喷的大苹果，原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让人贻笑大方。做人可不能这样。

还有个开门办学点是高唐县的琉璃寺区（现为镇）。俺去了以后，那天二哥来看俺。在街上他恰碰见当年罗营的房东周长华，二哥在老周家吃了饭一块过来的。周大哥两口子都挺热情健谈。二哥还是他俩的媒人。周大哥对本地的情况更了解些，说起百姓的缺医少药，感同身受。

周大哥说，那时候，三五分钱的止痛片卖得最快，村民有病了，就忍，痛的不行，就买片止痛片吃，不痛了，就该干么干么。有病得着不住院就不住院，他们觉得住上一回院，三年活白干。

村东有个老韩头，瘫痪在炕，不吃药不住院，让人给他横了根绳子，在炕上想活动一下，就拉着绳子来回移动。他说绳子是他的伴侣、是他的儿女。村里派人照顾他，村里给照顾人记工分。

自从有了合作医疗，村民们的就医状况比以前强多了。听了周大哥的话，俺对村民们的生活既同情又期待。俺的学习实习的精神头儿更足了。

翌日，发生了一件事，让同学们悄悄议论了老些天，还意犹未尽。妇产科收了一个孕妇，到了日子难产，妇产科单医生认为是胎位不正，横盘。急得满头大汗，依然调整不过来。该出不出，产妇痛苦，大夫忙乎。单大夫忙叫人快去请产科主任付大夫，付大夫处理妇产胎位不正经验丰富。付大夫三步并作两步的来了。产妇的婆婆横在产房门口不让付大夫进门，付大夫说，这医院就是俺家的，你不让我进？那婆婆说，你一个大男人家家，不中。好说歹说，就是不让付大夫进门。付大夫哭笑不得。人命关天，时间不等人，付大夫急中生智，给门口这些实习的女生们，一使眼色，大家心领神会，便一拥而上，连劝加抬带推把这婆婆弄到隔壁屋去了。付大夫真是有经验，经过一番紧张调整，终于使产妇生了，是个男孩，母子平安。当婴儿的嘹亮哭声，传到隔壁那婆婆听到了，婆婆竟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啕大哭。突然，她看到了付大夫出来了，一颠一颠地冲了过去，不光大家吓了一跳，付大夫也吃了一惊。没想到那婆婆对着付大夫扑通跪了下去。付大夫忙让人把她扶了起来。

卫校两年，觉得太短了。好多东西，只是蜻蜓点水而已。

之所以写下这些故事，一是对往事的盘点，二是对青春岁月的纪念。同时，向所有的医务工作者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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