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 爷爷和茶

作者 | 刘晓杰

我以前曾经以为，喝茶，是有身份的人才具备的爱好，最起码饮者是有些文化层次的人。我的爷爷现身说法，不留情面地打破了我这个不太靠谱的固有理念。

我的爷爷是个退休工人。退休前，在家乡一家国有企业做维修工，这个企业的前身是家军工厂，军工厂曾对国家的国防建设做出过很大贡献。

爷爷识字不多，可楞喜欢琢磨物事的道道儿，左手巧，右手也巧。我们家里的洗衣机、电冰箱、电视机一应电器，哪个“心里不爽”“闹个情绪”啥的，只要爷爷一出手，当事者，立马规规矩矩改过自新。我是特别佩服我的爷爷的。更让我佩服的还是我知道了爷爷爱喝茶且成瘾的原因后。

打我记事时起，就知道爷爷喜欢喝茶，而且喝得是浓茶。饭前喝，饭后也喝，睡前喝，甫一起床，就着被窝床头，就闷上一壶浓茶喝起来。“你爷爷可以一天不吃饭，可不能一天不喝茶”。奶奶这样说。

爷爷的那只茶壶，出奇的大，倒我喝水的茶杯里，能倒6杯。这我偷偷试过。茶壶是当年爷爷的厂领导特意奖给爷爷的。爷爷那年被厂里选为“爱厂如家”的模范。

对厂里的机器们，爷爷待之如上宾，视之如孩子，爷爷像熟悉自己的四肢般熟悉它们。爷爷常往各个车间去巡视走逛，机器们谁有个“头疼脑热”哪个“肠胃有恙”，爷爷听其声响，咂摸节奏，爷爷如望闻问切般的中医大夫，及时准确“诊断”出来，并迅速排除故障，让机器精神如初。工人们说，老刘头，有察言观色的“神眼神耳”。“老刘头”，是工人们对我的爷爷的昵称。一天我问奶奶，奶奶，你是不是因为这个爱上爷爷的？奶奶脸好像红了，轻轻嗔怪道，傻丫头，又拿你奶奶逗乐子。说完，满脸的皱纹开了花似的绽放。

当年，为了保证每个机器正常运转，完成上级下达的战备任务，爷爷曾三天三夜没离开工厂。那天，排除完最后一台机器的“疾患”，爷爷倒头就在机器旁睡着了。有人要叫醒爷爷到床上去睡，爷爷的徒弟说让师傅这样睡一会吧。手里拿着管钳的爷爷，睡得那个香甜劲儿，令观者羡慕。这成了后来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谈资。当时，奶奶就是那个车间的工人，爷爷睡觉的那一幕，恰巧让奶奶瞧见了。奶奶说，就从那一刻起，她就暗暗喜欢上了这个不知叫啥的“傻小子”。那年，爷爷26岁，奶奶22岁。“在不该睡觉的地儿睡觉，让我娶了个好媳妇，这是我做梦也没想到的。爷爷后来不无得意地这样说。

每当想起爷爷的这话，我就不由哈哈大笑。

不过，我也一直纳闷，爷爷的茶瘾咋这么大呢。有一天，我忍不住问父亲，我听父亲说，这和爷爷的工作性质有关系。当时厂里的那些机器，有不少属于“年老体弱”者，有的本来就是带病坚持工作的，出故障状况，是防不胜防的事。爷爷需要随时待命，一有召唤，随能上阵。这就要让自己的精神饱满，关键时刻不能掉链子。你爷爷发现，喝浓茶是个提神醒脑的好办法。久而久之，就喝成了瘾。我问父亲，厂里没有别的维修工吗？父亲稍停了停说，有，肯定有，你爷爷带的徒弟有五六个呢。可你爷爷担心他们对机器还不太熟，到时会影响事儿。我又说，机器都老旧了，咋不换新的呢？父亲缓缓地说，换新的当然好了，可那时，国家正是各处用钱的时候，咱们国家的家底子薄，经济欠账太多，进那样的机器是需要外汇的。哪有那么多钱哩？只好维持现状了。我听了父亲的话。对爷爷喝茶成瘾，有了理解和谅解。更多了些同情。我为曾经因之腹诽过爷爷而内疚羞愧。爷爷奶奶退休后，父亲母亲把两位老人接来和我们住在一起。

我来聊城念大学临走那天，我问爷爷有啥话要说，爷爷就在我的笔记本上写了这几个字，那字们有点潦草，个别的还缺胳膊少腿的：用劲儿学好物理，当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我至今觉得，这是我见过的最遒劲的手写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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